那时山茶正静好

夜，静静地来了，白日里喧嚣的大学校园终于安静了下来。

如毛毯一般柔软的草坪上，我和心爱的姑娘依偎着坐在那里，手拉着手，情意浓浓。

一阵淡淡的花香轻轻飘了过来，呼吸间，花香顺势钻进了我的肺腑。味道，似曾相识，这是山茶花的味道……

过往的记忆，如开闸后的江水，从我的脑海中瞬间奔涌而出……

那一年，我即将迎来我人生中第一场重要的角逐，高考。

每天，我都会早早地起床，坐在楼下那条僻静的长廊里，抱着书本逐一背诵着知识点。

长廊四周密密地攀满了紫藤，我常常一边背着书，一边静静欣赏着紫藤树那些清灰色的虬劲枝条。它们宛转着，腾挪而上，展现着其生命的勃发。

几步开外的苗圃里，栽种着几株美丽的山茶。彼时仲春刚过，一朵朵洁白的山茶花竞相绽放，清香袭人。

“杨家有女初长成，养在深闺无人识。天生丽质难自弃……”这天清晨，我正坐在廊下大声背诵着这首白居易的长恨歌，突然听到一串轻笑声，紧接看见有两株山茶树轻轻晃动了起来。

我正疑惑间，一个少女忽然从山茶树后站起了身子，轻轻咳嗽了一下朗声道：“天生丽质难自弃，一朝选在君王侧。回眸一笑百媚生，六宫粉黛无颜色……嘻嘻，你这个书呆子！”。

她看上去约莫和我同龄，穿着老旧的长袖T恤和普通的黑裤子，脚下则踏着一双老棉布拖鞋。即使是这样一身粗陋的衣束，也遮掩不住她那张明丽的俏脸。

鹅蛋圆的脸庞上，一双清亮的眼睛闪闪发光。小巧的鼻子下那张美丽的樱桃小嘴，正对着我调皮地笑着。淡淡的阳光映照在她的肩上，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那层淡淡的绒毛，像婴孩一样纯净可爱。

我的目光先是扫过了她纤秾合度的身体，然后落在了她鼓鼓的胸部上……此时我的脸，悄悄红了……

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学习压力过大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，平日里我周边的那些女同学们无一例外的都是瘪瘪的平胸，跟男孩子没什么两样。

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同龄的女孩子也可以有那种鼓鼓的，挺拔的胸，怒放着这个年纪里应有的青春与活力……

“你，你……”我红着脸，嗫喏了半天，也没能挤出下一句。

“嘻嘻，我叫山茶，来这边给亲戚家带孩子的，就住在你家楼上！”她笑靥如花，声音清脆如铃。

“哎，你过来一下！”她站在茶花丛中朝我喊道，我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放下书走了过去。

“这种花在我老家那边的山坡上有很多，它里面的花蕊沾上露水后就像蜜一样香甜！”说罢，她就轻轻吻上了其中一朵茶花的花蕊，深深吸了一口，样子很是享受。

“你也试试看！”她朝我建议道。

我望向那丛茶花，朵朵洁白的花如茶碗般大小，花心上缀着淡黄色的蕊，上面凝着一层晶莹的露珠。

学着她的样子，我也吻上了一朵白茶花。一股浓郁的花香伴随着甘冽的清甜瞬间沁入了我的舌尖，哇，这种感觉简直太美妙了！

我闭上眼睛，享受口中那抹馥郁，“嘻嘻，真是个书呆子！不跟你玩了，我要回去干活了。”说完，她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。

“对了，明天早上，还在那里哦……”她一边跑一边调皮地回过头指着那丛茶花树。

我楞了楞，半响才回过神来。用手挠了挠头，尴尬地站在原地咧嘴傻笑着。这个举动又让她捂着肚子，大笑不止……

从那以后，我每个清晨都会在长廊那里遇到山茶。渐渐地，我们之间开始熟识起来。

山茶告诉我，她是从一个小乡村里来到这的，年纪和我一样大。原先读书的时候成绩也是极好的，但是一场意外后，她的父亲失去了劳动能力，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了她母亲羸弱的肩上。

一家人个个张着嘴都要吃饭，她和弟弟还要读书，这些负累把母亲压得根本喘不过气来。所以，懂事的她主动辍了学，整日在家帮母亲下地干活。

后来城里的一个远亲找上了门，她对山茶的母亲说，因为她即将临盆，所以想让山茶过去帮她带孩子。而她也不会白让山茶出力的，每月可以给山茶一些钱以补贴家用，山茶的母亲同意了。

就这样，山茶随着那个远亲来到了这里，并称呼那个远亲叫堂姐。

山茶的那个堂姐我见过，瘦竹杆一样的身体上坠着一个硕大的肚子。她脸色蜡黄，神情萎糜，像是天天在家受气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。而她那个丈夫，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比较恰当，最合适的那个词应该是“獐头鼠目”四个字吧……

每天的清晨，成了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。因为在那个短暂的时间段里，我可以见到山茶……我们一起坐在长廊里，虽然之间隔着好几个栏壁，但那根本阻挡不了我们的交流……

我们一起读着古诗词，一起嗅着从廊顶上飘来的紫藤香，一起肆无忌惮地欢笑着……

一种道不明的情愫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渐渐萌出，或许它叫做，爱情。

虽然我们谁也没有挑明，但是从彼此的目光和神情中，早已读出了一切……

山茶堂姐的孩子出生后，她更加忙碌了。照顾完小的，还得伺候她堂姐那个大的。整天炖奶洗尿布，熬汤烧粥，忙得不可开交。

而我也离高考越来越近了，已经进入了冲刺阶段……

这些外来的因素让我们每天清晨见面的时间无形中缩短了很多，每次见面匆匆说上几句，就得分开。

但我觉得这些并不能影响我们，我计划着今后考上大学后，自己可以一边读书一边做兼职，努力去挣钱，然后把山茶接过去。

憧憬都是美好的，然而，不久之后的一场意外风波，将我所有的美好设想全部给碾成了碎片……

我清楚地记得，那是一个闷热压抑的下午，天上布满了厚厚的乌云。

好不容易捱到放学，头顶上轰隆隆的雷声一阵接一阵，眼看着大雨即将倾盆。

我一路紧跑从学校赶回了家，刚到楼下就听到从楼道里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，里面掺杂的谩骂声，哭喊声不绝于耳……

急走几步，我奔到了楼内。只见一个瘦如麻杆的女人正发着狠劲，对着躺在地上的一个人一下接一下的用脚使劲踢打着……

这时我才看清打人者就是山茶的那个堂姐，而地上那个因疼痛而不停翻滚着，哀嚎着的竟是山茶……

旁边围站着几个看热闹的无聊妇女，她们一边看一边幸灾乐祸地议论道：“活该，这么小就不学好，叫她勾引人家男人，打得好……”，“啧啧，对哦，打得真解气……”。

听到这些，我气得浑身发抖，拨开那几个长舌妇，冲到麻杆女人的面前叫嚷道：“别打了，我叫你别打她了……”。

麻杆女人停住了脚，“哦，是你啊，小兄弟！我劝你别多管闲事，这是我的家事。她，她该死，该打……”说完，上前又继续踢向山茶。

她使得劲很大，很重，跟她平日里孱弱，受气的形象根本判若两人。

她现在的举动就像是隐忍了多年，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桶，她要把自己多年积忍下来的怨气都发泄出去一样……

我一把推开了麻杆女人，“我告诉你，打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！你，你再打她，我就要报警了……”，我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山茶，只见她满身沾的都是尘土，蓬头垢面，狼狈不堪。

山茶强撑起身子，抬头望向我。她的那双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，是清亮纯净的，从她的眼神中我清楚地知道，她一定是被冤枉的……

然而还没等我做出下一步的举动，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，一把拽住我就往外拖去。

我回头一看，原来的我的母亲。她脸色发青，愤怒的神情里夹杂些尴尬，一言不发拉着我就往家走。

母亲手上的力气很大，我根本挣脱不了，只得被她拽回了家。

“砰”的一声，门被紧紧关上。“我知道那个丫头是被冤枉的，但是又有什么用，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，你一个小孩子去掺和什么……”母亲一边松开愤怒不解的我，一边缓缓向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