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狗皮

正午的烈阳顶在头上，老余努力伸展着佝偻的后背，汗珠顺着皱纹的轨迹滑下脸颊，他看着除干净草的田地，粗重的喘息声中透着一些满意。

他扛着锄头走到田地头的大树下，寻了个最阴凉的地方，斜斜的躺下来，劳累的他此时只想小睡一觉，可他尽管闭着眼睛，眼珠子仍旧在眼皮下不停转动着，不一会儿，老余坐了起来，像是若有所思。

这村子是个不大的地方，笼统三四十户人家，零零散散的落在山头各处，在大旱的恶劣年份，每家都不富裕，老余家更是垫底的没钱。

他年纪大了，干活比不过年轻人，又没有儿女帮衬，早些年娶过门的瘸腿女人身体不大好，两个人也一直没有要上孩子。

老余本来还盼着媳妇怀孕，给他生个胖娃娃，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，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，只能不断安慰自己，没有儿女也好，家里这样贫困，哪里有钱养，可是前几个月，老余媳妇在快五十岁的高龄，突然怀上了。

老余自然是乐的合不拢嘴。

可是……田头儿的老余，使劲磕了磕灌进土的黑布鞋，前尖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，鞋底磨的纸一般薄，他愁的直叹气。大人吃得了苦，肚子里的娃娃可不行，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，媳妇却一天天瘦下去，老余心里十分着急。

米缸就快见底，盘子里的菜已经很久只有野菜，偶尔能到河边抓两条鱼，洗干净炖熟端上桌，就像过年一般喜庆。

“汪汪…”

老余被一阵狗叫声吸引，他回头一看，原来是一只大黄狗在田间追蝴蝶，他套上漏脚趾的黑布鞋，叹了口气，一抬头，看见来叫自己回家吃饭的瘸腿女人。

老余媳妇怔怔的看着独自玩耍的大黄狗，痴痴的说:“老余，娃儿得吃点好东西。”

回到家中时已是下午，老余偷了别人家的狗，自然心虚的和贼一样，他扛着重量不轻的大黄狗，鬼鬼祟祟的进村溜回了家。

这狗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好东西，肚子胖乎乎的，老余找出了尖刀，将早已被他用石头砸死的大黄狗开膛破肚。

老余媳妇则是烧好了一大锅水，就等着老余弄好了肉下锅了。老余手脚麻利的剖开大黄狗滚圆的肚子，然后，愣住了。

三只已经长出绒毛的小狗，闭着眼睛在大黄狗的肚子里，小爪子还在微微抽动，老余媳妇早已等不及，竟然一把抓起几只小狗，甩到了滚烫的开水锅里。

这一顿饭她吃的有滋有味。

老余媳妇快生的时候是在冬季，这一年大旱，收成惨淡，瘸腿女人躺在床上，脸瘦的皮包骨头。

村子里的接生婆过来帮忙，老余焦急的等在门外，转来转去的像只无头苍蝇，他听到屋子里媳妇的痛叫声，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心疼。

“快快，老余，快去烧点水，你媳妇年纪太大了，难产了！”

接生婆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，她此时也急得满脸是汗，老余一听，慌了，手忙脚乱的打了一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，连忙送了进去。

“这早不生晚不生，偏在这最冷的天生，老余，你家还有没有柴火了？炉子生旺着点儿，生孩子可不能凉着，你家这棉被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了，你看你看，这都破洞了。”

听着接生婆的数落，老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，但还是连连点头，他转身出门去寻柴火，他家院子厨房里就有一堆，老余抱着柴火的时候，目光瞥见了挂在角落里的黄狗皮。

黄狗生前也不知吃了多少好东西，皮毛油光锃亮，尽管已经过去半年，摸起来还是水一样的柔软。老余顺手将黄狗皮摘了下来，和柴火一道抱进了屋子里。

他家迈进门是杂乱的外屋，往里面再走一个门才是睡觉的地方，打老远老余就听见媳妇的惨叫声，他赶忙加快了脚步，严寒的冬季，他竟然急出了一头的汗。

把炉火烧的旺旺的，老余在床帐外面看着接生婆忙活，忽的想起那张黄狗皮，他拿着黄狗皮在炉子旁边烤的暖了，想着给瘸腿女人盖上一点，怎么也比满是破洞的被子暖和。

“快了，就快出来了，使劲，使劲！”

老余也不敢多看这血淋淋的场景，摸索着把黄狗皮盖在女人的大肚子上，就打算退出去。

就在这时，女人的声音立刻高了起来，简直是声嘶力竭，要把喉咙都给吼破一般，紧接着，接生婆也一声惨叫，惊恐的向后坐去。

“怎么了，是生出来了吗？说话啊！”

老余急得直冒汗，接生婆手指着女人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:“老余，你媳妇的血是烫的，和刚烧开的开水一样！”

“啊！？”

老余媳妇大睁着眼睛，惨叫声一直没有断过，她的手脚不停的挣扎着，像是要从床上坐起来，但是又疼的没有力气，只能不断的大喊大叫:“老余，好烫，烫死我了！老余，救救我啊…”

老余站在原地，看着因为疼痛而面部扭曲的女人，完全傻眼了，他想起那几只被活活扔进开水锅里的小狗，和那只即将生产的大黄狗，而它的皮，此时还盖在女人的身上。

沸腾的血液像决堤的水，从女人的体内流到了地上，腾腾的冒着热气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老余觉得，整个屋子都在因此而升温，老余媳妇惨叫了许久，终于在极度痛苦中走到了尽头。

接生婆与老余都完全傻掉了，接生婆几十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，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，而老余，则在恐惧过去之后痛苦不止，他跪在地上抹着眼泪，却不敢看床上表情狰狞死去的妻子一眼。

他更不敢去看黄狗皮。

孩子，最终还是生了下来。接生婆几十年的经验促使她折过头去，从死去的女人肚子里剖出来了一个孩子，只是老余已经彻底疯了，事情过后，接生婆把这个孩子带回自己家来养。

老余媳妇由内到外都被自己的血液给烫熟了，而这孩子，却生的白白嫩嫩可爱至极，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，如果不去注意他身后那条黄尾巴，那就和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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