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朋友（中）

我捧着盛有红色液体的碗，不知所措。酒香和血腥混合在一起，冲击我的神经，我不想喝，更不想面对老李那阴沉的脸。

带着恐惧和无奈，我闭上眼睛，将碗中的液体一饮而尽。

没有想象中的味道，含在嘴里是苦辣，吞咽下去是火热，酒还是酒。

这是怎么回事?相对于眼睛看到的，我更相信我的感觉。我慢慢睁开眼睛，老李正面带笑容的看着我，我低下头，碗里面洁白干净，还有残留的酒香。

“呵呵，你在害怕什么?”老李的笑容憨厚而又温暖，老李会变脸吗?我觉得不会，如果老李会变脸话，就不用干建筑上的力气活了。

“我也不知道，老李叔，这是怎么回事?”我刚才明明看到了血腥和阴冷。

“听说过魔怔吗，又或者鬼迷心窍?”老李点上了一根烟，通红的火光，在烟雾中忽明忽暗。

“你是说我刚才魔怔了?”我的心猛的一跳，在夜里我不愿意提到的就是鬼。

“你看到了什么，我不知道，但是你的表情告诉我，你看到了我没看的东西。”火光闪动的频率很是稳定，不等我接话，老李又开始说了。

“每个人都有第三只眼，第三只眼会看到一个人最希望看到的和最恐惧看到的幻象，如果幻象出现的时候，神经不能做出正确的判定，就会被幻象欺骗，轻者伤身伤神，重者害人害己。”

我很惊讶，一向老实的老李，为何能说出如此专业的言辞，“老李叔，你说每个人都有第三只眼?为什么我从来没感觉到过它的存在?”

“第三只眼，其实就是一个人的本心，只有最纯洁的本心和最邪恶的本心，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。简单点说，你冬天会感到冷，夏天会感到热，春秋季节没有冷热的概念，但是温度一直都存在。”老李的言辞，我听的似懂非懂，但又觉得很有道理。

“老李叔，我听说过你以前的事，按你所说的，难道你的第三只眼一直都是睁着的?”多年的同乡，这一刻发现，我对老李一点都不了解。

“也不全是，有很多我看到的，你们也能看到，只是你们不敢去面对，比如他。”老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镜子，伸手指了指镜子。

我顺着老李指的方向，看了一眼，那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头，就坐在我身边的石墩上。

我下意识的回头，石墩上空空如也，魔怔一定是魔怔。我转头再去看镜子，那个老头依然静静的坐在那里，恰巧的是老头的眼睛也在看着我。
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我感受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沧桑和孤独。

“眼睛会欺骗你，但是镜子不会，镜子看到什么就让你看到什么。”老李收起镜子，装进了口袋。

“老李叔，这位是?”既然我不知道要恐惧什么，又何必要恐惧。

“他是我的鬼朋友，老鬼，你可以叫他鬼叔”老李对着空气给我介绍。

“鬼叔”我对着空气喊了一声。

“嗯”明明没有声音，我却感觉到了有人答应，这种感觉很奇妙，以前整天想着见鬼，现在就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老鬼坐在身边，我的心中有些兴奋。

“老李叔，我能不能采访鬼叔一下，问鬼叔几个问题?”我满怀希翼的看着老李。

“恐怕不能，老鬼是鬼，不是人，不会回答你的问题。”老李的话一下子浇灭了我的热情。

“可是，刚才喊鬼叔，我明明感觉到他答应了。”我有些不死心的嘟囔了一句。

“那是你希望他答应，老鬼只会喝酒。”老李说老鬼，总是对的，因为他们是朋友，老李说什么就是什么。

“老李叔，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我对老李说。

“你说吧，只要李叔能回答你的，一定告诉你。”一根烟很快抽完了，老李将烟头丢到地上，踩灭了，没有再抽。

“我听说，交到朋友的人会长寿，是真的吗?”这个问题，在我心中疑惑了很久了，我想知道当事人是怎么说的。

“怎么?你不希望像李叔这样的人长寿吗?”“不，我不是那个意思”

“长寿不长寿，我不知道，但是你李叔这辈子活的踏实，我不会去找麻烦，麻烦也不会来找我，即使真的遇到麻烦，老鬼也会提醒我怎么做”老李的回答，我不相信。

人活着总是要有麻烦，不管你去不去找它，它都会来找你。“你还说自己没麻烦，两个月撞了两次人，还不叫麻烦吗?”我试着反驳老李。

“你觉得李叔会撞到人吗?”老李平静的眼神让我一时间感到了愧疚。

“我觉得不会，我没看到，但是别人都说你……”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。

“都说我撞的。别人说什么，我做了什么，那个对我重要?你们年轻人一句话叫走自己的路，让别人说去吧。嘴巴在别人身上，路在自己脚下，管不了别人的嘴，还管不了自己的脚吗?”老李的话，一字一字落在我的心上。

“那事实又是什么?你也有嘴，为什么不说?”

“事实是，上个月那个老太太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死了，别人只看到了我叫救护车，昨天那个老头心脏病犯了，我恰巧路过。”

“鬼叔没提醒你不要扶吗?”

“人命比麻烦重要，老鬼提醒我也没用”

……

晚上我回到家里，翻来覆去，怎么也睡不着，倒不是因为晚上看到了鬼，而是老李的最后一句话，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“人命比麻烦重要”。

这天晚上，睡不着的人，除了我，还有老秦。

老秦真的是老秦，老秦已经七十三了。

老秦除了心脏不好，并不像其他老年人一样有很多毛病，这就是勤劳的好处。昨天，如果不是一个好心人把他送到医院，老秦就真的寿终正寝了。

住院花的钱并不多，只有两千块。两千块，对于曾经有房有车的老秦来说，根本不是问题。

但是，两年前，老秦最小的儿子结婚了，分去了老秦最后的一点儿家业。

现在的老秦，只能在三个儿子家里轮流吃住，如果遇到生病，住院产生的费用，由三个儿子平摊。

半年前，老秦第一次心脏病发作，住院花了两万多，性命无虞，出院后，三个儿子却为分担医药费吵得不可开交，差点拔刀相向。

老秦很爱他的儿子们，他不想看到儿子和儿子，儿子和儿媳之间的争吵，他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和半年前一样，引发一场家庭战争。

所以，早上老秦偷偷地从医院溜了回来，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家里。

整天忙着做生意的大儿子和通宵打麻将的大儿媳，显然没觉察到老秦昨晚没有回家吃晚饭，上一次一起吃晚饭，已是很久的事情了。

不安的一天过去了，那个替自己垫付医药费的人，并没有打电话过来，医院也没有任何消息。

老秦很愧疚，好心人明明救了自己，自己却一声不响的溜掉了。

老秦是个有良心的人，他不想用别人的钱，来填补自己的幸福。可是，自己过得又幸福吗?辛辛苦苦把三个儿子拉扯大，如今要靠出卖自己的良心，来维持这脆弱的平静。

已经是午夜时分了，老秦睡不着，他怕一闭上眼睛，电话就会响起来，他怕陌生的来电会打破这个家庭的宁静。

休息，对老年人很重要，一向睡眠很好的老秦，从那晚开始，失眠了。

失去了睡眠的老秦，很快病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