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楼女鬼

那永乐城里谁不知道，怡红楼里养着一只女鬼！

却也托了这女鬼的福气，怡红楼虽是烟花之地，竟从来没有出过大的乱子。倒也有几个泼皮无赖不信邪，非要扯了不卖身的姑娘进包间，还说要趁机会会这青楼女鬼，竟不想想那女鬼哪里是好惹的，才拽着姑娘关了房门，就见身边的美娇娘成了青面獠牙的模样，可不是吓得哭爹喊娘，自此再不敢口出狂言。

“那女鬼倒是真性情，若不是阴阳两隔，我杨宁真想结识这值得深交的知己！”

书生又给自己添了杯酒，心道可惜的同时，不仅好奇起女鬼的死因。

好人家的姑娘断不会死后缠绵在那烟花之地，也就是说，那女鬼生前很可能就是怡红楼的姑娘，不过她为什么会那般护着楼里的姑娘呢？

像是看出了书生的纠结所在，说书人眼珠转了转，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，径直给自己倒起酒来。

“杨公子既然这般好奇，为何不亲自到那怡红楼探探缘由呢？小老儿倒觉得公子若是真有勇气，便是与女鬼成那知己也未尝不可！”

书生已是微醺，许是被说书人的话勾住，也可能被美酒麻醉了思维，听了对方这相当于鼓励的话以后，竟是真的站起身来告辞。待付了酒钱以后，便摇摇晃晃地向着怡红楼的方向去了。

怡红楼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，卖肉的姑娘们撩起衣衫，卖艺的小姐们摇起手帕，再用酥酥软软的声音唤上一唤，客人便像是闻着了蜜糖的蚂蚁，前赴后继地往里面冲。

书生到怡红楼门口的时候，酒其实已经醒得差不多了，只是来都来了哪有过而不入的道理？所以在给自己做了多次心里建设以后，书生还是故作轻松地进了门。

竟是没有一个姑娘过来招呼他！

书生尴尬地站在一旁，再三对比了自己与他人的穿着以后，终于不服气地拉住了上酒的小二。

“同样是客，你们怎么差别待遇？该不会是以为少爷我没有银钱，这才故意怠慢吧？”

书生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，平日里都是别人对他卑躬屈膝，哪里受到过如此懈怠？如今找到个能发火的人，可不是把自己满肚子的怒火都撒了出来。

“这……少爷不是来找我们绿烟姑娘的吗？小的们以为是熟客，这才没敢过来打扰。如今想来，少爷竟是第一次来这怡红楼吗？”

书生被他一席话说得更加糊涂，却只以为他认错了人。想着自己本来只是想找个人多了解些女鬼的事情，见哪个姑娘倒是无所谓的。于是并没有反驳小二的问话，只胡乱点了点头，就示意他在前面带路。

那绿烟姑娘的房间倒是素雅得厉害，只是这姑娘平日里该是个疾言厉色的，那小二明明只是领个路，却只到了楼梯口就再不肯往前走，只详细说了房间的位置就急匆匆地下楼去了。

书生端坐在桌旁，专心致志地考虑着一会儿需要询问的问题，顺便摸了摸钱袋，怕这姑娘的价位太高负担不起。

“找我什么事？”

一身红衣的姑娘袅袅婷婷地从房内走出，便是再鲜艳的颜色也挡不住她眼中的寂寥，怕也是个苦命人吧。

“姑娘莫要误会！在下并非那登徒子，如今求上门来不过是为了那青楼女鬼之事。”

书生赶忙站起身来，深深作了个揖以后，这才不急不缓地说出了自己登门造访的缘由。

女子神色未变，只上前几步坐到了书生对面，颇有兴趣地打量起他的容貌。

书生从小生得俊俏，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各色目光，所以并不反感女子的打量，只专心地说着自己的话。

“在下姓杨，本是赶考路过永乐城，却刚巧听闻了青楼女鬼的事情。说来或许好笑，在下竟不觉得人鬼殊途是什么阻碍，只想着与她做那伯牙与子期般的至交好友，这才冒昧前来造访，想要多知晓些她以前的事情。”

女子听到这里，突然改了先前的冷淡模样，低低地冲他笑出声来。

“我知道你要问什么，而且凑巧的是，你想知道的我都愿意告诉你。”

书生猜得没错，那女鬼生前确实是怡红楼里的姑娘，虽说卖艺不卖身，倒也凭借才情成了这楼里的红牌，当日风光自不用提。

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，美人又何尝不是一样？爱情总是来得那么突然，让人措手不及，也让人满怀欣喜。

一个出身于烟花之地却如莲花般皎洁，一个满腹才华却被人偷了上京盘缠，许是上天的安排吧，两人短暂地遇见后，彼此居然都对对方念念不忘，终于在丫鬟的帮助下私定了终身。

怡红楼的妈妈自然是知晓这件事情的，可她非但没有阻拦两人的恋情，反而大方地归还了她的卖身契，只说能遇到个真心人太不容易，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。

短短的两月以后，一个还要继续赶考，一个却因为腹中的孩子无奈留下，于是两人约好无论他此次高中与否，定要在试后回来，先将婚事给办了。

他却再没有回来！

然而她已是身体笨重得难以自理，日夜焦灼的等待更是磨尽了她往日的风华，当真成了个黄脸婆。

好在怡红楼的妈妈怜惜她，硬是在楼里给她找了处清净的院子，还安排了往日照顾她的丫鬟过来伺候着，这才勉强得了安稳。

噩耗传来的时候，胎儿月数已足，正待临盆。

他果然如愿高中，却是回老家娶了自己的表妹，丝毫不顾这永安城里还有个苦苦等待的她。

她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，面上虽然波澜不惊，却在生下孩子以后用一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“这样的陈世美，真该千刀万剐！”

书生恨得咬牙切齿，因着自家父母向来恩爱，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那些负心汉的行为，只觉得恶心和痛恨！

女子依旧保持着笑容，见他情绪激动，甚至想要伸出手去安抚。

窗外有风吹进，撩起了女子的纱裙，书生无意一瞥，下面竟是空空荡荡！

“你，你是……那青楼女鬼！”

书生大吃一惊，却并没有逃的意思，再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大概。

怪不得他进门后没人搭理，怪不得他不开口就有人将他领到这里，怪不得小二战战兢兢地不敢过来，原来……

“可惜我并没有杀了你口中的那个陈世美，虽然有过这样的想法。当日妈妈气不过我被玩弄，只传了消息要他来接自己的儿子，我本想着伺机要他陪我一起去那黄泉路，不曾想……不曾想他居然忘了我，说是路上带的金银财宝太多遭了山贼，伤了脑袋！”

女子哀哀地摇着头，如水般的眸子里满是绝望。书生见她伤怀至此，居然有了想要揽她入怀然后细细安慰的冲动！

可就在此时，女子突然下了逐客令。

“你走吧。”

书生站起身来，嗫喏了半天也没想到句合适的话来，只得懊丧地垂着脑袋，出门去了。

“我的孩子，你终究是来看娘了。”

女子站在窗户旁边，看着书生逐渐远去的背影，泪流满面。

作者寄语：因果循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