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裘

时至今日，书生终于能够穿上一袭狐裘，抬高了头颅去看曾经欺他辱他的人。

愿望都达成了呢，但为什么心却像缺了个口子，撕裂般的疼。

阳光炙热灼人，书生眯了眼睛仰头去看，却被强烈的光线逼得热泪盈眶。

恍惚中，眉目温婉的女子依旧着一身红色纱裙，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来。

书生忍不住抬起双臂，希望能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怀抱留住女子的脚步，然而眼泪终究是落下去了，幻象也不可能存在于真实的世界中。

是啊，她早就被你献给刘员外换取上京赶考的盘缠了，纵使侥幸留下性命，也断不会再对你笑脸相迎。书生啊书生，你在期待些什么呢？

作为皇帝的准女婿，书生归来的时候得到了各路官员的竞相追捧，便是没有亲戚也腆着脸来了句五百年前是一家，真真儿让人笑掉大牙！

各路乡绅虽然没有资格赴宴，却也纷纷送上了贺礼，其中就有收了阿悄做狐裘的刘员外。

许是还抱有期待不肯死心，书生居然借着酒醉于夜半时分敲响了刘员外家的大门！好在管家尽职尽责，这才没怠慢了将来的驸马爷，礼数什么的周正极了。

然而书生并不是为了这周正的礼数而来。

“管家，你可还记得那日我卖给你用来换盘缠的狐狸？”

书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，好像只要自己语气够诚恳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似的。

而管家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，见他突然提起了当年的事情，还这么一副恭敬的模样，只以为他是来报恩的，顿时喜不自禁。

“驸马爷可不要这么说，不过是一些银钱罢了，便是没有那些俗物，凭着驸马爷的才华，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的！”

管家温温吞吞地絮叨着，面上是在推辞，话里话外却时不时透露着那笔银钱的重要性。却不知正是他的这番话让书生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，竟是扶着椅背大声地咳嗽起来。

正在这时，刘员外带着收拾齐整的一家老小进了大厅，面上尽是喜色。

书生听到动静，也顾不得咳嗽了，急忙抬头去看。这不看不知道，一看竟是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，可吓坏了那不清楚缘由的众人！

书生再次醒来的时候，正躺在刘府最好的客房里，想是刘员外还没有断了让他报恩的心思，这才任凭他咳血也没派人将他送回府里。

书生哀哀一笑，终于泪流满面。

他竟不知道，当自己真正确认阿悄已经死去的事实后，会是这般激动！

没看到的的时候或许还存了侥幸的心理，只想着刘员外见她可爱并没有下手，或者阿悄凭借自己的聪慧逃出生天，可当真在刘员外身旁的女人身上看到了阿悄的皮毛后，他再不能拿谎言欺骗自己了。

接到通知的刘员外也慌忙赶来，如同家人般轻声斥责他不懂得照顾自己，还口口声声要他把刘府当家。

呵呵，居然要他把杀了阿悄的仇人当做亲人，真是做梦！

虽然书生很清楚地知道真正把阿悄推上死路的正是他自己，可他急切地需要一个人来接管他的仇恨，使他能够自我原谅。否则，别说是当什么驸马爷了，怕是一天安生日子也过不得！而剥下阿悄皮毛的刘府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，有了他背黑锅，自己才能好受些。

于是书生假笑着接受了刘员外的好意，并在离开的时候夸赞起小妾身上的狐裘。

刘员外能积累这么大的家产，或许没有什么真才实学，但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很不错的。所以书生轻易地带走了狐裘，虽然心里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。

回京途中，书生紧紧地抱着装有狐裘的包袱，始终不敢打开，也始终没能如愿请来阿悄入梦。也是，阿悄那般目空一切的女子，又怎么肯在被自己害得失掉性命后说出原谅两字呢。

却是在半路遇上了鬼打墙。

兜兜转转，从黎明走到黄昏，等到月亮探出脑袋的时候，书生一行人竟还没能过了这青屏山。懂得的人告诉书生，说许是有人惹怒了山鬼，这才连累大家被迁怒。

书生摇了摇头，并没有接话。因为他知道，这并不是什么山鬼的惩罚，而是阿悄在告诉他，自己来了。从正午时分开始，包袱里的狐裘就开始发热，待到了黄昏时候，竟是凭空消失掉，而这样的恶作剧，显然是阿悄最拿手的。

“你们先走吧，她是来找我的。”

书生并没有说明来者并非山鬼，而依照当地的忌讳，得罪山鬼的人是不会活着离开青屏山的。所以一听到书生这么说，人们很自觉地没有劝解，而是迅速卸下他的东西，趁着月色结伴离开了。

作者寄语：哀莫大于心死。